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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mwwmy4568 發表於 2012-2-9 23:11

天空的顏色(2)

顫。

  “她從一生下來就沒人看得見她嗎?”我問。

  “一開始能看到的,後來就看不到了。”她說,“但我覺得有一天她還會恢復的。”

  “所以你每天都在送她上學?”

  “對,雖然老師和同學都看不見她,但她還是喜歡上學,我也喜歡在晚上聽她講學校裏的那些事情。明天學校就要收學費了,我不想讓孩子占學校的便宜。”

  這時的我突然有一些感覺,這個孩子看起來真的存在,只不過是我看不見她罷了。

  我環顧了一下四周,說:“你們母女倆的生活條件太艱苦了。你丈夫呢?”

  說完這句話,我就有些後悔了。

  她一愣,低低地說:“我沒有丈夫,你不要再提他了。”

  “對不起,”我說,“你的條件這麼好,我覺得你應該找一個,否則你一個人這樣生活太苦了。”

  “你覺得會有人要我嗎?”她幽幽地說,“去要一個沒有結婚就有了孩子,而且是這樣一個帶著古怪孩子的女人?”

  我的心裏也是一陣酸楚。

  這天晚上只不過是一個開始。

  我想我終於打開了她的心扉,融化了她內心深處的冰川,終於能夠從她那裏得到更多有價值的資訊了。

  第二天,我們再次見面的時候,她已經主動向我打招呼了。

  我們交談的時間也越來越多,差不多每天晚上都要有很長時間的交談,而她也似乎把我當成她的傾訴對象,每天帶著孩子回家直到睡覺的這一段時間,我們都要說很多話。

  我得知了許多有用的資訊,比如說她的名字:方靜茹;比如說琦琦的學校:白雲小學;比如說她的工作:一家普通公司的保潔員。

  當我來到白雲小學,找到學校的校長問有關琦琦的事情的時候,得到的答復是:的確是有這樣一個瘋女人,每天早上和晚上都出現在學校門口,有傳聞說她的孩子就在四年級二班,但沒人見過這孩子。搞得學校人心惶惶,四年級二班的學生曾經反應過這種情況,好像真有個鬼魂呆在這裏。

  當我來到那家公司的時候,被告知這個女人的確是在這裏工作的,每個月的工資只有400塊錢。整個人很孤僻,不和任何人說話,好像也沒有什麼朋友。公司裏的人也很怕她,因為有傳言她有個孩子,但是已經死了。孩子的鬼魂還和她在一起,每個見到她的人都有一種心裏發毛的感覺。公司的領導正準備勸她辭職。

  這個可憐的女人恐怕還不知道,自己馬上就要丟掉工作了。

  談話中我還得知,她在上大學的時候似乎有一個男朋友,在離這裏200多公里的另外一座城市。動用組織上的力量,我們很快鎖定了目標,那是一個叫王文凱的男人,是該校藝術系的一名學生,無業,同樣過著出租屋的生活。

  那天晚上,當我告訴方靜茹說明天要出一趟遠門的時候,我竟然從她的眼睛裏看出了一絲失落。

  一座寂寞的城市,市區中都是老舊的八十年代建築,看起來自從經濟體制改革後就沒有什麼發展。隨處可見的落魄工廠和高大的煙囪仿佛在對人訴說著一種歲月的無奈。

  我很快找到了王文凱的住處,這是一個三室的房子,每一室都分別租給一戶住戶,而王文凱則住在靠裏面的一間屋子裏。屋子裏一片雜亂,濃烈的汗臭味嗆得我幾乎無法睜開眼睛。地面上隨意丟了些衣物和鍋碗瓢盆,雜七雜八的煙頭混雜在裏面,我幾乎沒有落腳的地方。

  這個乾瘦的,眼窩深陷的男人對我表現出了極其強烈的抗拒心理,推搡著要把我趕出這間屋子,可他實在太瘦弱了,根本推不動我。

  我冷冷地問:“你認識方靜茹嗎?”

  他一個踉蹌,腳後跟絆到了身後的電飯鍋,一下子摔倒在地上,卻怎麼也爬不起來,喃喃地說:“靜茹,原諒我,靜茹……”

  我堅信自己的判斷,厲聲說:“如果你還愛她,就馬上跟我走,你不能讓她們母女倆這樣艱難地生活!”

  “母女倆,你是說母女倆?”他吃驚地說。

  “對!”

  “可靜茹已經死了!!”他叫著。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這樣的話是我怎麼也料不到的,整個人完全呆住了,有些天旋地轉。

  “可她在我的那座城市裏,她有自己的工作,還租了一套房子,並不是我一個人,很多人都見過她。”我說。

  “我親眼看到她死的,是割腕,浴缸裏的水都被染紅了,滿地都是水,也都是紅色的。”他抱著頭,看起來很痛苦。

  “割腕?”

  “她告訴我懷孕的時候,我真的很緊張,我很害怕,我還沒准備好。我不該拋棄她的。”他哭了。

  “你這個畜牲!”我憤怒了,只是一拳,竟然把他打飛了,他狠狠地撞到了牆上,嘴角流著血。

  我說:“難道只有她的死才能換回你的良知嗎?”

  “你殺了我吧,你不知道這些年我有多痛苦,我每天都在想她,想起和她在一起的每一個幸福的日子。我每天都在幻想著她能活過來,她的死只是一場夢,如果她能活過來,我願意馬上去死。你是說她沒死嗎,你見過她是嗎?”他哭著說。

  我知道他為什麼看起來這樣頹廢了。

  原來方靜茹是和孩子一起死的。當時,無論方靜茹怎樣苦苦哀求,王文凱都決定不再和她在一起。

  那麼我看到的是什麼,是方靜茹的靈魂生下了孩子並且一個人來到那裏,開始孤單地生活嗎?當一個人死後,當遺留下來的能量過於強烈的時候,真的能夠影響活人的世界嗎?

  我沒有顧及王文凱的哀求,逕自回到了那個公寓,方靜茹在微笑地等著我。

  這一次,我竟然把她約了出來,在郊外的一片田野上,一片藍天的下麵。

  “我已經死了,對嗎?”她突然問。

  我一愣,忙說:“沒有,你怎麼會這麼想?”

  “我不吃東西也不會餓,吃東西也沒有什麼味道。我不會感到冷,也不會感到熱。但我真的很冷,是發自我內心的。謝謝你那天的餃子,雖然我嘗不出味道來。”她說。

  “別瞎想了,”我說,“你要好好地活著,找一個愛你的人,你會幸福的。”

  “如果找不到呢?”她的眼眶紅了。

  我想說“我會照顧你的”,但我竟沒有說出口。我開始懷疑自己。

  這個可憐的女人孤單地生活在不屬於自己的世界上,沒有人能夠照顧她,沒有人能夠可憐她。而我對她的呵護是什麼,是同情,是愛,還是只是為了我的工作,為了那一份研究報告而故意做的一出戲呢?

  我竟然啞口無言。

  她歎了口氣,說:“謝謝你,謝謝你對我和孩子的照顧。你讓我不那麼悲觀,讓我知道我並不孤獨。”

  我們很長時間沒有再說話,而我卻心如刀絞,認為自己和那個王文凱沒有本質的區別。我不該被感謝的。

  “今天的天空是什麼顏色的?”她突然說。

  “藍色,萬裏無雲,是一大片的藍色。”我說。

  “那這些草呢?”她問。

  “是一片金黃,這是秋天的顏色。”我說。

  “是嗎?”她低下了頭,說,“在我看來,都是灰色的,這個世界都是灰色的。從那一天開始。”

  那一天……我想我知道那是哪一天了。

  她的世界是灰色的。

  “叔叔。”我竟然聽到一聲童音,是那麼的悅耳。

  我看到琦琦了,她是那麼可愛的小女孩,穿著和母親一樣顏色的小衣服,兩只小辮子快活地翹著,眼睛是那樣的清澈透明,充滿了靈氣。

  方靜茹溫柔地撫摸著琦琦的頭髮,我看見了她手腕上那一處深深的疤痕。

  我不明白這個可愛的小女孩是怎樣嚇瘋那兩個人的,也許,現在的她和那時的她會有不同吧。

  我想我可以結束這次調查了,回到單位的第二天,同事遞給我一個信封,說是一個穿著粉紅色毛衣的女人讓轉交給我的。我拆開來看,裏面是四百塊錢。

  我的心臟絞痛起來,不顧一切地驅車來到了那個公寓,看到的卻是敞開的房門和空空如也的房間。那房間滿是冰冷的氣息,床上、廚房裏的每一處都是厚厚的灰塵,完全不像有人曾經居住過一樣。房東很納悶,這個女人就這樣消失了,而且好像從來都沒有在這裏住過一樣。而他收到的錢卻是真實的。

  我趕到學校,校長告訴我,這幾天女人沒有再出現,而四年級二班的那種怪異感覺也沒有了。

  我又來到那個公司,他們告訴我這女人已經好幾天沒有來上班了。

  我有一種強烈的不真實感,仿佛這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直到今天,我也沒有再見過這個女人和她的孩子。

  我不知道在這短短幾個月中,我究竟是用一種什麼樣的心態來和她交往的,但有一點可以肯定,如果我比王文凱先遇到她,或者是時間可以倒流,或許我們正溫馨地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我被她“脅迫”著去看那些無聊的韓劇,而我們的孩子,則歡快地在房間裏跑來跑去……

  我睜開了眼睛,淚水從眼眶中流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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